那些发生在小羊圈胡同里的死
——《四世同堂》读后感
读老舍先生的小说《四世同堂》,读到第八十七段后,戛然而止。按照序言说,本书应该一百段。见“编后记”里写道,“后十三段因历史原因未公开发表,后被焚毁,现已无法见其真容,甚是遗憾”。查阅资料,见到了后十三段的梗概。其中第九十七段:小妞妞饿死。
那个总是跟在哥哥小顺子的后面,说话还说不利索的小妞妞,那个可爱又乖巧,不惹妈妈生气的小妞妞,那个蹦蹦跳跳,无忧无虑的小妞妞,她,饿死了!读到此处,我潸然泪下。
北平城里的粮食全部被日本人把控。北平百姓只能凭票定时排队去领限量供应粮“共和面”。共和面是糟的,是臭的,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的,是难以下咽的,勉强用水冲咽下去,它到人的肚子里,损伤肠胃。
第一次吃共和面,小妞妞掰了很小的一块,放在她的小葫芦嘴里。扁了几扁,她很不客气地吐了出来,而后用小眼睛撩着太爷爷,搭讪着说:“妞妞不饿。”
妞妞刚一睡醒,睁开眼睛,就说出来:“奶奶,我不吃共和面。”好不容易到了节日,卖油条烧饼的老王领到一点面粉,头一天开张。瑞宣一下子买了六根油条,六个烧饼。小顺子和妞妞一齐长吸一口气。老王用马兰叶穿起油条,交给了妞妞;瑞宣叫小顺子用衣襟兜起烧饼。“拿去,大家吃,别跑!”小顺儿没法控制自己的腿,只走了两步便改为飞跑。妞妞不敢跑,用尖锐的狂叫补足了欢悦:“妈——油条!”
瑞宣,仍然立在自家门前,听见小顺子与妞妞的歌声,他几乎要落下泪来。小孩子们是多么天真,多么容易满足!
可是。后来。小妞妞饿死了。
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小妞妞面对“共和面”时,胆小又讨好地对大人们说着“我不饿”的样子。
看着家里的白米白面,各种面包饼干,看着果盘里干净新鲜的水果,我想念妞妞,我真想把她抱在怀里,给她吃好的,让她吃得饱饱的。然后,看她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,和哥哥一起尽情玩耍。
干净体面的剃头匠孙七死了,他死时最不情愿的事情,恐怕就是他居然要和他最瞧不起最厌恶的那没骨气的冠晓荷一起死。他们都因吃了共和面,得了严重的肠胃病。他们在路上走着走着,就会晕倒。于是,他们被日本人拉上卡车去“消毒”。消毒就是消灭掉你这个可能带有传染毒素的人。怎么消灭?最彻底的办法——活埋。冠晓荷在被活埋前的几分钟,还在给日本人点头哈腰,礼貌备至,他还在渴望能得到日本人的重用。直到那一铁锹一铁锹的黄土埋到了他的脖颈根了,他才停止了对日本人的谄媚奉承。
罪大恶极的大赤包死了。她总是穿着时尚,头戴野鸡毛装饰的帽子,她有金钱,有关系,没有她运动不成的事情,她太高兴日本人的到来,正因为日本人的到来,她才可以当上妇女检查所的“所长”。可是,谁能想到,这样忠心于日本人的大赤包,竟然也被抓进了日本人的监狱里。日本人没有对她动刑和审讯,没有给她任何申辩和表现的机会,他们把她关在监狱里,一天只给一小桶水,一块黑饼,耗着她,不理她,或者是根本就不记得她,忘了她。大赤包一天天地盼着出头之日,盼着盼着,大赤包疯了,死了。
胆小如鼠、自私自利的瑞丰也死了。他死于前妻胖菊子和蓝东阳的构陷。
小文夫妇死于舞台上、爆炸中。他们可以说是中华戏剧艺术的代表,他们的死寓意着战争能毁灭一切。尤桐芳也死于这场爆炸中,对于桐芳来说,终日面对大赤包的威胁,她活得并不快活。而这样一个的无比痛快的人生结局,实现了桐芳向往的生命意义。
天佑一生没有打过架,撒过野。他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挨打。他的诚实,守规矩,爱体面,他以为,就是他的钢盔铁甲,永远不会教污辱与手掌来到他的身上。现在,他挨了打,他什么也不是了,而只是那么立着的一块肉。他被拉着巡街,他被逼迫喊叫:“我是奸商。”他只想投河,然后漂到海里去,自由,清凉,干净,快乐,而且洗净了他胸前的红字:“奸商”。天佑的尸身并没漂向大河大海里去,而是被冰,水藻,与树根,给缠冻在河边上。
天佑死了。和老实、本分、善良的常二爷一样,他们都死于一场惨烈的污辱。
壮实的像一头小豹子似的小崔,莫名其妙地被抓捕,被杀头。头挂在城池边上,用来示众。尸身被扔在野外喂狗。还好,李四爷和邻居们把他的尸身捡回来,装埋。
孟石、仲石、钱太太的死,钱家的破碎,像是序幕,拉开了小羊圈胡同里各家各户因战争、因侵略而至的“死罪”。
《四世同堂》这部小说以卢沟桥事变爆发、北平沦陷的八年为背景,以小羊圈胡同里生活的人们为题材,小羊圈胡同里的住户代表的各个阶层,各色人物的荣辱浮沉,生死存亡,反映了沦陷区人民在日本侵略者统治下,被奴役、被蹂躏的悲惨生活、苦难命运,同时谴责了卖国附敌者的丑陋面目、罪恶行径。
孟石、仲石、钱太太的死,小文夫妇、尤桐芳的死,都是悲壮的,他们的死被赋予一种意义,那就是反抗,反抗侵略、反抗奴役、反抗战争。
大赤包、冠晓荷的死,让人觉得罪有应得、大快人心。可是,再细思,他们也有可怜之处,可怜于那种身而为人的彻底无知。他们纵欲享乐、追慕名利、趋炎附势,为了金钱地位,甚至可以把牺牲女儿当作阶梯。冠家夫妇以及冠家夫妇身边的人,他们似乎都在追逐很多东西,本应充实忙碌,却是小说里最空虚最无聊的一个群体。他们的人生没有价值,生命没有意义。即便死了,也得不到读者的同情,瑞丰也是这样。相反,李四妈是最热心的人,她试着步儿去帮助别人。老舍先生写道:“在帮助了别人以后,她感到一种温暖,不是温暖的接受,而是放射;放射温暖使她觉得自己充实坚定。”
孙七、小崔、常二爷、祁天佑,他们死于时代之悲。谁能想到日本的铁蹄就能肆意践踏中华大地?他们端着枪支,为所欲为,想让谁死,谁只能受着。
小羊圈胡同,这是一个多么舒适温暖、与世无争的名字。在这里,本来平静地生活着这样几户人家。“假若北平人也有什么理想的话,那便是自由自在的,客客气气的,舒舒服服的,过日子。”可是,当战争来袭,当侵略开始,如此不起眼的地方,也在发生着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。小羊圈胡同不能幸免。
老舍先生以战争背景下的人性为笔触,他们或英勇不屈、忠贞报国,或苟且偷生、卖国求荣,都成为了那个动荡年代下黑暗社会的缩影。这部百万字的小说,将侵略与反侵略的时代烙痕,深深地印在了读者心上,成为每一个人心头不能磨灭的记忆。
我太喜欢这个戛然而止的结尾了。在这里,太好或者太坏的结尾都不尽人意。不如就这样吧。从艺术角度说,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。还可以理解为,给人们留下了关于后来的无尽希望。
看,“小羊圈里,槐树叶儿拂拂地在摇曳,起风了。”只是,再也看不见那个在大槐树下玩耍的小妞妞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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