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人间收集黄昏
北方的暮色来得很晚,足够给人途经每一场黄昏。最后一次在家乡奔向黄昏,是在两年前。那个时候还没有疫情,走在乡间小路,可以看清每个过路人的表情,或欢愉,或疲惫,或喜悦,或忧愁……只不过在这一次次的日落月底里,人们会再爱一次人间,这一天的情绪都被傍晚轻扬的微风和落日黄昏抚平。
因为太多原因,没有再回家乡看一次黄昏。我看着南方的黄昏长大,如果说北方的黄昏是我的家乡,那么南方的黄昏便是我的青春。我的所见所闻、家人朋友、成长……都是在这里。马致远曾写: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世人对黄昏的理解都带有刻板印象,好像它就是代表迟暮、凄凉,其实不然,在我眼里的黄昏,是家乡、青春、温柔与希望。它是日落以后到天还没有完全黑的时间,它所伴随的晚霞象征着第二天的好天气。
它是温柔的,也是有力量的。
小学转学的第一天,我向大家介绍自己,在最后一句话特地强调,我是北方来的。那时候我满心欢喜,觉得自己与众不同,印象里家乡是那样美好,他们一定会羡慕。然而,事与愿违,我被排挤在外。甚至还会有同学故意来问我:“你知道星巴克是什么吗?你知道阿迪达斯耐克吗?”某节不知名的课上,书上提到我家乡的某处还有女孩不能上学,当时大家纷纷扭过头,齐刷刷看向我。我把头抬得高高的,投以他们灿烂的微笑。以致下课老师叫我过去,问我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。我如实回答,她忽而沉默,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回去。
我的家乡的确不富裕,但那里有接连起伏的山,黄昏有落日弥漫的橘,晚上有天边透亮的星。那里民风淳朴,空气清新,慢节奏的生活缓和而舒适,是灯红酒绿永不可实现的。
然而无论那里怎样,这都不该是同学排斥我的理由。我们那么小的年纪,是不该有这些刻板观念的。可是观念还是这么产生了,印象中还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,我也记不太清了。
记那么清干什么,心细的人命短。
那些日子我看南方的黄昏,都是满不在乎的。后来看迟子建的小说,只记住了一句话:“就像被泼了一杯隔夜茶,透出一种陈旧感。”大概是这样子,描述的是那时我看到的黄昏。
后来的后来,我上初中、高中,我很少再会主动对他人提及我的家乡,可我仍然爱它,仍然会在过年回去看见它林立而起的高楼大厦而热泪盈眶。
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,故乡也只会如此。那座城,那条街,那群人……其魅力在我们阔别许久,发现它的改变与不变。改变有喜有悲,不变只有温暖。
对黄昏的改观是上了高中。高考可能是我们青春时代最有悲壮史诗意味的大事件了,我包括我周围的大多数人都开始没日没夜地拼搏,其实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,它只是一座小土丘,只不过,任何一座土丘,只要离得够近,都足以抵挡我们全部的视线。
有段时间我陷入了瓶颈期,我疯狂地刷着题,亲眼看着笔芯的油墨一点点变少,可是却没有进步。我开始了怀疑自我,开启了内耗,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,漫长的黑夜与失眠的我融为一体。某日傍晚老师突然停下了课,对着窗外感叹一句:“今天的黄昏好美。”我没有抬头,我还在刷题。可她继续说:“大家有没有看到最近流行的一句话,是江苏大学文学院周衡老师说的。‘我会给你们两次逃课机会,一定会有什么事比上课更重要,比如楼外的蒹葭,或者今晚的月亮。’这节课就先到这,大家脚步轻些,去外面吧。”
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同桌一把拉起了迟疑的我:“走,去看看。”我们站在走廊上,眼前所见之景让我诧异。夕阳微微橘色,似涂上了一层薄薄金辉,周围大朵大朵的云团,是彩色的,云团之上又是薄荷色的天,一切的一切,仅用我单薄的词汇来形容是不够的。莫名想起《灯下尘》的几句:“傍晚,暮色,落日,夕阳……怎么说都好,你知道的,就是那一小段稍纵即逝的时光,黄昏不叫作黄昏,仍然是哀丽的,一如莎翁所说,玫瑰不叫作玫瑰,仍然是芳香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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