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根的蒲公英
自从他们来后,我家附近便再未安宁。
他们租去了房前那片宁静的院子,留下了机器的轰鸣和以及空气里厚重的油污气。我讨厌他们的入侵,讨厌他们粗鲁的举动,讨厌他们奇怪的乡音,更讨厌他们在占领老街之后,居然还妄想占领我家。很显然,我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,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,“外地人”。
但我们始终同他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,直到春天的到来。
春天不会遗忘任何一个偏僻的角落,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江南就此苏醒。但在万紫千红间,我独爱那两抹纯白,一个是槐花,一个是蒲公英。我仍记得那个场景,洁白如云的槐花自树顶层层叠叠,如待嫁的新娘,倾泻下如月般的轻香,而那蒲公英种子就自树下飞过,远去,远去……。
而这景,也确成了一场梦。今年春天,在槐花与蒲公英刚刚新生的一刻,梦就结束了。槐树在一瞬间老了下去,伸手能够到的坠玉处,只留下粗砺的疤!至于蒲公英……哪里还有蒲公英?!
我冲进那溢满油污的小院,只寻到一地的枯黄,被随意地平铺在劣质的尼龙纸上。似乎有人出来,似乎有人向我问好,我都记不太清,只记得我给那个小院留下了一个愤忿的背影。
从此,我再不以正眼望那小院。春天就在一片死寂中默默度过,除了从某天开始,家门口多了一包包蒲公英干,小心翼翼地包好,整整齐齐地摆在我家门前。这是在做什么?我仍是不屑一顾,他们居然妄想以赤裸裸的罪证来为自己赎罪?
但父亲坦然收下了蒲公英,甚至还亲自向他们致了谢。我不可置信地质问父亲,但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:“你小时候糟践的花草也不比他们少。”
我恍然间忆起,幼时的我也曾将一株株蒲公英连根拔起,充当过家家时的佐料;前不久的清明,奶奶也曾折下数枝槐花,做成餐桌上的槐花饼……在屠杀自然上我们同样残忍。
“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他们?因为你是本地人?”
我不敢直视父亲的眼,蒲公英依旧清香,我却感到一阵羞愧的窒息。
第二天我起了大早,静候在门前。一个身影从小院里挪出来,满身的油污尘土,行动笨拙又缓慢,唯有那双黝黑的手里捧着一小包蒲公英。恭敬的放下,转身,离去,他的身影仿佛一粒仍在漂泊的蒲公英,孤独,渺小,一阵风来就会散个干净。
“谢谢!”我冲着那身影喊道。他顿住了脚步,回头冲我笑了下,眼神清澈得如寻梦的蒲公英。
“高高山上哟,一树槐……”浓重的异乡音乐随着他的身影远去,远去……若有一天,我们都成了蒲公英,愿我们仍旧是“我们”,在同一片名叫家的土地上空,中尽情飞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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