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公二三事
我的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,他多半时间住在山西晋城老家,但每年过一段时间就来北京和我、爸爸、妈妈一起住。我和表哥从很小时候就呼他“阿公”,“阿公”是南方的称谓,不知何时被我和表哥用起,可能情感上倍感亲切吧。
阿公高而瘦,稀疏、灰白相间的头发,主要集中在头顶两侧。他走路慢悠悠的,让人感觉到放松与淡定。每当听到一停一顿的脚步声,便知道来人是阿公。
阿公生于偏远的石金村,长于石金,对那片土地很熟悉。每逢寒暑假一到,我就唤上表哥一起去石金看望阿公。
在那片世外桃源般的幽谷中,我最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魅力。我说过石金的神奇,那是由各式土屋拼搭而成的,错落有致。每当在大路小巷之间自由奔跑穿梭,看着身旁闪过灌木、鸡羊、门户,都很是有趣。
夏天傍晚,我和表哥疲倦于炸墙、上树、爬房子和吓唬母鸡,拖着沉重疲惫的身子挪步到阿公的屋里。那发黄的灯光仿佛让人处于梦幻当中,温馨且愉快。躺在炕上,扫视着糊在窗户上的报纸,听着阿公煮汤“咕嘟咕嘟”的声音,都令人放松惬意。
阿公搅了搅汤,敲了下汤勺,把火熄了,跟我们说:“带你们玩儿个有趣的东西!”
当时我们立刻就兴奋起来了,身上的倦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——每次阿公说“好玩儿的东西”,都会开启一段开心快乐的时光。我率先弹跳而起冲出房门口,在小院空地上撒欢地蹦跳绕几圈,表哥也随后追跑出来时,之后就看到阿公拖着一些灌木和玉米杆儿过来了。
“我们生个火堆!”,他跟我们说道。
“好啊!”,我们都很兴奋。
先将引火物玉米杆放在空地中间,其次再把难点燃的大树枝支在上面,随后往中间放一块大横木。“嗒”的一声用打火机点燃干草,等“噼里啪啦”的火焰蔓延到树枝上就大功告成了。
小时候的我喜欢把火堆当成一种装置,以此来满足自己的掌控感,好似自己有一种操控万物的感觉。我会用阿公给我们用来拨动木炭的木棍在火堆里捅出一个小洞,让里面的温度足够高,使得木棍一伸到里面就着了——一个快速点火的装置。
我和表哥就围着明亮热情的火堆转圈玩闹甚至大声高歌,亦或目不转睛地盯着具有神力的火苗。阿公就安详地坐在旁边,默默地看着我们嬉闹。
回到北京后,仍旧念念不忘小时侯在乡村中和阿公在一起自由自在的快乐生活。
一天放学归来,得知了阿公要过来的消息,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。睡觉时,心里念叨着,梦里也想着这件事的。
阿公在周末乘火车来了。当时我作业正好快写完了,便拽着阿公跟我到外面散步。天空高而明亮,清风明快,在阳光下愉快地行走着,和阿公聊天。我们沿着小区边界探索,一路上风景靓丽。
不知为何,小区养猛犬的住户多半安定在外围,不知是守护大家,或是另有所图。所以路上经常遇见大狗“扑面而来”,幸亏有铁栏杆矗立在人狗之间,保护安全;阿公也因久住于农村,善于应付。它们的吠叫声很响亮,往往过了好几栋楼都还能听见那竭力的犬吠声。和阿公走了很远后,那叫声还在脑中回响。
在众多“戍边卫士”中,我最记得一条。当时我们正悠悠哒哒地行走在小土路上,望着一墙之外的车辆川流不息,忽然听见一声怒吼,和阿公生气的一声“去!”。我扭头一看,转身就跑——那是一条黑狗,身长一米有余,健壮至极。阿公飞快地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,与其对峙,同时让我先走。
后来主人出来呵斥那兽,它才“呜呜”扭身缩回院子里去。之后我谈起来,叫它“僵尸狗”,因为在我的脑海里只有僵尸才可比拟那只狗的凶恶。
在家里,阿公喜欢看字典、写字。
当我进阿公房间时,经常发现桌上有许多纸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相同的汉子,群蚁排衙一般。旁边躺着一根水彩笔,和一副显然戴过的眼镜。
小学时,学校要求准备许多东西:书皮要包,练习本要22开,红领巾要买几条,宣纸要几张……。每次开学,都意味着数天的忙碌,全家人都分工明确,谁包书皮,谁裁纸,谁采购……,都一清二楚。
后来发现要一本《新华字典》,却忘买了,我焦急地团团乱转。阿公听到后,没说话,走进房间。出来后,手里拿了一本第10版的《新华字典》,上面贴满了修补的胶带,纸张微微泛黄。他把字典给我,说是送我了。我接下这本小书,长 舒一口气,尽管字典看起来有年头了,但心中的大石头落地——准备全了。我连忙把字典塞进背包,阿公停了一下,回房间看书了。
过了一年半载后,阿公又来北京。一次,我跟他聊天,谈到字典了,他跟我说:“把字典拿过来一下。”我照办了,把字典给他。
阿公接过字典,扫视了一下封皮,又打开,过了一下。发现有一页破了,便从抽屉里翻出玻璃胶带,仔细地贴上去,粘牢靠后才放心的合上。
阿公随后又从包里拿出来一本最新的第12版《新华字典》给我,说换一下。我愕然地收下了新的字典,说了声“谢谢阿公”,然后有点踉跄地离开了房间,把字典小心地放进我的书包。
今后,虽然我也陆续增添了不少的字词典,但这本字典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书包里,陪伴着我。
我听妈妈说,阿公是曾经学习很好,上过高中,但因为时代的原因,家里太穷没上大学。
记得小时候阿公拿了几张他手抄的几何题给我看,我当时兴趣盎然地做了会儿,便不管了。现在再要寻找,可惜不见了。
阿公看着我长大。从我刚出生,到现在十三岁,他都一如既往地陪伴着我,在不远处默默地守望着我的成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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